关于《黄土地》里一些壮观的场景，如黄土地、黄河、腰鼓舞和祈雨仪式，已经有很多讨论了，但很少有人提及这棵“孤独的野生梨树”。这棵孤独的梨树之所以被忽视，可能是因为它总是昙花一现地出现在屏幕上：在遥远的山顶，显得渺小而边缘化。由于它在屏幕上总是一晃而过，粗心的观众可能根本意识不到其存在。这棵树在电影中总是以一秒钟的远景镜头出现。然而，这棵平凡的树不论看起来多么不起眼，对陈凯歌及其开创性的处女作来说，承载着重要的生态信息。这棵树并不是电影布景，而是一棵活生生的树。当陈凯歌与张艺谋、何群一起到黄土高原寻找影片外景时，发现了它。“冬日，”陈凯歌后来回忆到，“土地裸露着，又给人们以开朗浑厚的感觉。贫脊而又内热，这大概就是它的性格。渐渐地，我们可以看见远方的峁顶挺立着一棵脱尽了残叶的杜梨树，那默默的身影在冬日的萧瑟的莽原上，仿佛在暗示着生命的存在。”在《黄土地》里，这棵树有着很高的出镜率，一共7次。在影片开头，七次将人与广阔贫瘠的黄土高原的广角全景镜头迭合以后，八路军文艺工作者顾青出现在屏幕中间。听到远处传来的信天游，他将头转到左侧，看到了如下的景象：

1.（定位镜头16）山顶光秃秃的，很荒凉。没有人类居住的迹象，除了一条在褐色土地映衬下的白色羊肠小道，消失在远处。一棵孤独的野生梨树矗立在山顶。

2.（定位镜头18）山顶上孤独的野生梨树。

3.（定位镜头20）野生梨树静默地站在山顶上，最后的叶子也脱落了。（影片随后可以看到如下的树的镜头）

4.（定位镜头322。听到顾青第二天要走的消息，又得知她即将下嫁）……一棵孤独的野生梨树站在山顶。

5.（定位镜头390。翠巧为顾青送行，唱起山歌）顾青正走向远处的树。

6.（远景镜头391。唱完“干石板栽葱就扎不下根”）翠巧看到远处山岗上矗立的梨树。

7.（定位镜头416。翠巧的迎亲队伍离开后，她父亲倚靠着门）山顶上，一片叶子也不剩的野生梨树静静地矗立着。

类似地，针对影片中另一微不足道的“神秘形象”水罐，谢柏轲（Jerome Silbergeld）提出了如下问题：“为何制片人会在这么细小的事物上注入这么多意义？或更明确地说，他们如何能从乍看之下毫不起眼的事物中发现深意？……这样一个简单、短暂的形象，更像画家笔下的场景而非电影蒙太奇，是如何能既囊括了其微妙的意义、又传达了其电影艺术的性质？我认为：这棵树尽管没有单独的特写镜头，却是一个内蕴丰富的能指；在解读电影的生态无意识方面，有着与水罐同等的重要性。

在影片的每个关键时刻，这棵树都会现身。影片开始三个定场镜头建立了顾青与背景黄土地之间的空间关系。然而，这种空间身份也是很主观、不确定的。原因就在于：这是顾青寻找歌声来源时的个人视角。接下来树的三个镜头体现了顾青与翠巧之间的关系，及其从恋慕到绝望分离的不幸转变。翠巧被迫出嫁后，树的最后一个镜头暗示了翠巧与黄土地即将到来的死亡：尽管还在初春，树叶已全部凋谢。此外，树的形象还出现在影片结尾祈雨仪式中农民头上戴的绿叶花环中。

简而言之，这棵孤独的野生梨树象征着顾青。他到村子里来似乎代表着希望，要传达救世的承诺，最终改变村民们、特别是少女翠巧衰落的现状。顾青自己就是这棵梨树。这一点，可以从他名字的含义辨认出来：“顾”表示看、注意、照顾、留心，而“青”则代表着绿色或青年人。所以，这个名字意指“照看绿色/青年人”。谁是“绿色”？就是翠巧，因为“翠”也表示“绿色”。故而，顾青应当照顾的是这个少女。最重要的，顾青与翠巧被神秘地联系在一起，如同阴阳这不可分离的一对。其原因是：“青”与“翠”组成复合词“青翠”，也指绿色（或更好的“清新或生机勃勃的绿色”）。他们象征性地融合为“青翠”也可从另一观点来看。正如谢柏轲指出的：“对于天来说，地是阴。对于人来说，地是母亲。但对于水来说，地却是阳。”一方面，象征生殖的树，即顾青，其生存与成长依赖于沃土的滋养，而少女翠巧就是后者的象征。他们的分离预示了悲剧：翠巧的死及初春时节梨树的迅速枯萎。另一方面，黄土地的繁盛要靠水的哺育，而打水的翠巧就是水的化身。随着翠巧在黄河里淹死，干旱开始肆虐，人们在干燥的黄土高原上活不下去了。因此，“翠巧与顾青的结合是梦想的净化婚礼”。然而，在贫瘠的黄土地上，这个“青翠”或“绿意盎然”的梦或许反映了新一代电影人对“绿色中国”的生态无意识愿望。

文章来源：《诊断病理学杂志》 网址: http://www.zdblxzz.cn/qikandaodu/2021/0223/385.html